【特傳】【夏冰夏】《少年無家》24-26


24.
  他醒來,沉重的魆黑,看不破。他眨眨眼睛,扯動了額際尖銳地疼痛起來;他想起身,卻碰觸到低矮的頂部,於是只能維持坐姿,設法掌握現況。
  他斷片了。
  不急著點亮四周,還不知可能刺激到別的甚麼。頭部的疼痛嚴重妨礙了他思考,他強迫自己集中,開始拾掇散亂的記憶。
  他所能記起的、可能最接近此刻的事情,是「任務」。他接了一個任務、去到了原世界的雪山中、進入了一座石塔;他聽見自己的聲音:我不怕冷(為何會說這句?)。他想起亂石與草木,還有一個樸素的小房間,化妝箱、禮服、盛裝的少女……
  最後,他要取得寶物,那麼任務就完成了。

  出了甚麼差錯。他按著愈發疼痛的頭部,強迫自己繼續回溯。他們(誰?)離開了房間,外頭是一場盛大的舞會,鏤花窗、雕畫柱,水晶杯、醇瓊漿,賓客滿場,卻全然不動,一尊尊石人,裹著華服。
  燈光搖曳、搖曳……
  他們看見場地中央有個玻璃櫃,於是欲穿過石人群前往查看,方才靜止的石人卻紛紛發出響動,朝他們聚攏而來。石人的動作遲緩,他輕鬆退敵,踩著一地碎石,接近了中央的玻璃櫃,櫃中竟真的是一雙玻璃鞋(他為甚麼會這麼想好像預先聽說了玻璃鞋三字?)。
  他有些輕視敵手,懶懶地將它們擊碎了滿場,清靜以後,他破開守護玻璃櫃的陣法、有人在喊他,他不太在意,打算解決了眼前物件再理會。
  冰炎!他的名被呼喊了幾次,玻璃櫃打開——

  他的頭劇烈地痛起來,畫面全數收縮回到現在。
  他被攻擊了,正當他想拿取玻璃鞋之時,有人擊中他的頭部。總算弄清楚為何受傷昏厥,他心下稍安,忽然感覺到手掌所觸的地面是溼的,浸染了他的手套。
  暫不理會沾水的手套,他回到記憶裡,想尋回更多片段。

  住手!叫喊聲如雷貫耳,他眼前的畫面是傾倒的(他大概倒下了),兩道人影在他眼前互相攻擊。
  崩塌。華麗的樓宇破碎崩落,他眼前的人還在一來一往,氣氛肅殺。他執兵器欲上前幫忙,接著又聽見:
  冰炎!
  冰炎!
  不行,別離開原地,這裡……
  小心!
  小心。小心。小心。在他耳際迴響,大殿的崩塌加劇,他頂著暈眩的腦袋,發現術法被封,無力自救。他看見落石,聽見自己的名字,他看見澄透的紫色。又是紫色。
  有人擋在他身前,還有紫色;又一次,他聽見夏碎喚了他。

  夏。碎。



25.
  冰炎身子猛然一抽,從記憶中醒來,心悸。
  「夏碎……」口中流出友人的名,沒有回應,他的記憶支離,甚至不記得友人的後況。
  嗅覺在此時回到他身上,鐵鏽似的腥味直衝腦門,他按了按額際,發現早已止血,卻嗅著那股血腥,從自己漉溼的手套發散。
  所以,他摸到的「水」……
  「夏碎!」也顧不得驚動不驚動的,冰炎立刻施術,身周瞬時亮起,地面血色迤邐。他瞇著眼適應光線,追著血紅往源頭找,而後就看見了一只足踝,纖白的,染著血汙,破損的鞋落在一旁。
  夏碎倒在他的前方,沒有意識,深色的上衣反出光芒,溼了一大片,底下牽出赤紅的顏色,流到他眼前。
  冰炎伸手輕拍對方的肩,指尖發顫,他低喚幾聲,夏碎沒有反應。他第一次知覺到所謂的冷。他再叫喚幾聲,這次碰了碰夏碎的頰側,總算看見對方的睫毛顫了下,眉頭微微一蹙。
  「冰炎……?」
  他下意識就抓住了夏碎的手,指掌冰冷。他發動轉移,將一些出著血但不算太嚴重的傷轉到自己身上,而後拽了夏碎一把想移動他,在對方痛呼的同時停下動作。
  「怎麼了?」
  「手……壓住……」
  他聽見沙啞的、虛弱得幾乎湮滅的嗓音,緊張了起來,趕忙去查看另一側,一塊石頭壓住了夏碎的左手臂;冰炎立時以術法移除石塊,再回頭檢查夏碎的狀況。
  「……你沒事嗎?」夏碎這樣問他,忍著疼痛似地緊閉著眼,而當他回了一句沒事,對方擰著的眉心便舒開了。

  違和感。
  重得令他發顫。

  他注視著夏碎溫潤的眉眼,心底難以自抑地泛起惡寒。
  似乎終於明瞭,違和所來何處。
  「夏碎,你是不是……」
  他沒有問出來。夏碎睜開眼,紫色的瞳眸對著他,他看見一片荒原。
  他明白了。那一瞬間狂烈的怒氣充盈他的全身,咬著牙幾乎氣得喘了起來,他展開移送陣,將夏碎整個人移入自己懷中靠好。
  「你想得美。」
  他說,像是宣示。
  夏碎看著他,因傷重而雙眼渙散,在闔上前最後一刻,冰炎看見淡淡的無奈。
  他於是勾起唇角,又是一次勝利。



26.
  他經常受傷。
  出任務時,雖省時,但大刀闊斧的解法,除了讓他經常需要賠償以外,也總給他帶來一身傷痕。
  可開始和夏碎一起出任務後,偶爾他甚至可以不帶傷完成任務。
  不過,為甚麼?
  因為有幫手降低了任務難度?因為二人搭配得宜?因為、他的實力有所長進?
  他一直未曾深思,如今才悲哀地發現夏碎對他們二人做了甚麼,以及自己究竟是一個多差勁的搭檔。

  他太驕傲了。
  一直以來將任務分開分配,看著短短的完成時間、減少了的賠款,甚至愈發輕微的傷勢,他沾沾自喜,卻沒注意搭檔的對象身上有多少不應受的傷。
  他繼續作他的獨行俠,而另一個人卻在任務裡處處留意他,偶爾跳出來幫手,也不知幾次為他擋了攻擊;而他明知對方實力不及自己,卻從未悉心觀察,依然是那套橫衝直撞的打法,夏碎卻在意他受傷,總跟著為他善後,就在其間受了不該受的傷。
  那些事,若由他來做,或一開始仔細點,可能根本不必負傷。

  是夏碎分走了他的傷。
  而他甚至沒真的將對方視為搭檔。
  卻要到夏碎重傷倒在他面前的時候,他才發現。

  他知道、他知道,夏碎和他之間,還不是以命相搏的關係;他知道,夏碎沒必要以身犯險保他安好;所以他才知道,夏碎同樣沒把他看作搭檔。
  因為他將夏碎拒於門外。
  所以,那個奇怪的藥師寺夏碎放棄了共生,只在他身上尋求死亡。
  夏碎一直期望的。
  那就是他身上違和的根源。

 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,他的心裡下了一場雪,凍得他伸不出手去拉住對方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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