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特傳】【夏冰夏】《少年無家》13-15


13.
  他向來缺乏睡眠,鮮少有失眠問題,今夜他竟看著月遊走到西方,連雲的移形都記得清楚,卻不知道自己在思索甚麼。
  而後他就在白館大廳遇見了賽塔。

  對方向他問好,他回禮;精靈導師碧綠的眼深深,看望他的目光柔而暖,又有一絲難察的哀傷。
  「夜晚的校園對迷惘的生命特別寬容,也許出去走走可以發現安睡的途徑。」賽塔對他微笑,「說不定也會遇見某些能夠幫助您的人。」
  迷惘?他嗎?
  他蹙眉。
  和賽塔一起走到門口,他目送對方步行而去,迤邐一道淡淡光痕。

  他仍無睡意,於是踏出腳步,行過建築、行過植栽、行過環繞的長河,他離開白館,沒入黑夜。植物兀自發亮,勝似月光,眼前開出一道銀白的路,他於是接受自然的引導,漫天花葉由後往前揚舞,遠遠地終結在路徑的轉折處,看不清。
  路途像是久遠的,又似乎是瞬間的,他經過一段段螢亮的小徑,穿梭一重重迷眼的花瓣,長風有所指向,月華映照前路,大氣精靈的身影在空中縹緲如絲,纏繞他。
  終末之處竟像是他人的夢境,而他的誤闖擊穿了整個世界的寧謐。
  一座古雅的噴水池,石製表面纏滿褐綠的爬藤,奇瑰的光芒由水中潑濺而出;月光撕碎揉散於池中,水流漾著都是溢彩的絢爛,攏著一人渾身濕透,形似拖著華艷的裙擺,矜傲地望向他來,瞳水映影。
  他幾乎能從那雙眼裡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  池中的少年眸光犀銳,神色戒備,眉宇近乎陰鷙。他終於發現他不應在此,窺伺了他人心底至極幽深之處。
  可他終究沒有退卻。

  他看見那雙和潤的年少的肩膀輕顫,而並不因為冷;疏淡到了有攻擊性的神情,且並不因為怒;浸潤了水光的面頰線條都暈開,卻並不因為池水。
  於是他的指掌掠過那些疼痛的空氣,直直伸向對方。
  當冰冷的手回握他讓他拉起,嘩嘩的水聲就像是層層結界崩裂的音。



14.
  很多年後他想起那一幕,發現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對方哭泣。
  在荒無人煙的空間、萬籟俱寂的時間裡,一個孩子依然壓抑地無聲哭泣。



15.
  自上次在棘館下廚以後,練習烹飪也成為他和夏碎固定的行程,於是他們一週中幾天圖書館幾天廚房的跑,倒也過得愜意又充實。
  喜靜的兩人挑了一個奇怪的時間練習,夜半的宿舍大廳空無一人,他們進入廚房的時候竟也有了種莫名的刺激感,夏碎關上隔間門時沒掌握好力道,發出了意外大的聲響,冰炎看見對方回頭看他,雖然心裡明知宿舍的設計不會讓這點響動打擾到他人,兩人依然靜靜等待一陣,才安下心來;他看見夏碎對他有些緊張地又自嘲地一笑,他就忍不住也勾了唇角。
  「夏碎……」
  「那,」夏碎卻打斷他,別開目光,逕自走到放置鍋具處,「我們就開始吧?」
  詢問的目光落到他臉上。冰炎看著那層薄弱的笑,沉默著頷首,並不戳破那兩汪瞳水裡晃蕩的惶惑。

  開始處理食材的時候,冰炎就想念起以往他們相處的寧靜。
  夏碎像是拚命想要填滿所有空白,一句說明接著一句,他佩服對方居然可以用那把不緊不慢的嗓音講出所有狂風暴雨,然後他連一絲見縫插針的時機也無。他的頭幾乎疼痛起來。
  冰炎想阻止夏碎,可是究竟要說甚麼?不要說話?但對方句句都在說明,簡直毫無破綻,他總不能丟一句太吵過去吧?
  也許他其實就只是想告訴他,慢下來。
  但他說不出來。他於是承受了夏碎的壓力,直到對方的神經幾乎要繃斷,終於安靜下來,靜靜地、看似非常認真地端詳著湯鍋,那樣故作專注的側臉又讓冰炎無法開口,一把如絲的火燒在心口抓撓,沉默的空氣亦令他感到焦躁。
  剛想開口,也就不用開口了。

  ——因為鍋子爆炸了。

  一直都在走神的冰炎只聽見爆鳴聲,眼前的景色就糊成一團,感覺到自己身子短暫離開了地面的同時,碰撞的疼痛就從背後蔓延開來。
  然後他就看見了紫色。
  回過神來,他才發現那是夏碎的眼睛。
  「……怎麼了?」夏碎就擋在他的身前,距離近得足夠遮掩他探尋的視線,冰炎對自己方才的靈魂離體感到有些懊惱,只能發問並等待對方解答。
  「……鍋子,」夏碎眨眨眼睛,像是也對自己的答案感到疑惑,「爆炸了。」
  冰炎擰起眉,瞇起眼看著對方,無法判斷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。
  夏碎像是知道他在想甚麼,笑了笑,站起身來讓到一邊,之後冰炎看見的就是極其荒謬的場面——地上散落著原先應該是鍋子的金屬碎塊,餐桌被掀翻,湯水食材灑濺了幾乎各處,而爐火已經熄了,也許是夏碎最後挽救的舉動。
  他低頭看看自己,一身清潔,似乎還能感覺到術法的殘餘,大概是夏碎用甚麼方式保護了他們,只有背後微微的疼痛提醒他方才捲入了爆炸。
  「這是……」
  這是他今天第三句話,也是第二句尚未完整就結束的話。
  他看著血色攀落裸出的手臂,一如悠悠遊開的蛇;他的雙眼驚訝地瞠大,當他看見夏碎用「哎呀,失手了」的方式尷尬地笑起。

  夏碎沒有保護他們。
  當他看見對方背後滿目瘡痍,張狂的傷口鑽出刺眼的紅。他覺得這個人不只是奇怪。
  夏碎只保護了他。

  而當他抓著夏碎展開移送陣時,滿腦子都只有危險的訊號,每顆細胞都像在尖叫著告訴他:藥師寺夏碎這個人,不正常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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